01
我自出生起，便注定是皇后。
换句话说，只有娶了我的人，才有资格做皇帝。
只因先皇下召：不立太子，只立太子妃。
我叫杜雯华，是宁国最得势的女子。
我爷爷是随太祖皇帝开国的功臣，我爹娘是为当今陛下战死沙场的将军。
收养我的叔父，位居当朝第一权臣。
自小那些个皇子就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，捧着各自搜罗来的奇珍异宝，“雯华妹妹、雯华妹妹”地叫着，我多看他们一眼，他们似乎便觉得，自己离那皇帝的宝座更近了一步。
我不喜欢他们，甚至有些厌恶。
他们眼里的我，不过是权力的象征，一个物件。
那年我遇到一个不一样的少年，他不认识我不巴结我，甚至无视我。
当时，他正被那些皇子的随从太监绑在树上，即便脸上已经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紫，也盖不住他好看的脸，怎么说，他的长相，正好是我的菜。
“喂，要不要我救你啊？”我拿着皇后给我的果子，看着他已经干得起皮的嘴唇。
那些个太监见了我，脸都快贴到地上了。
但他并不理我，只是虚弱地眨巴着眼睛，盯着我手里的果子，咽着口水。
我笑起来，拿着果子走到他身边，晃了晃，“怎么？想吃？要不……你求求我，要是求得我高兴了，我就让他们把你放下来，如何？”
他却冷哼一声，轻笑着重新闭上眼，朝我吐出一个字，“滚。”
“你敢这么跟我说话！”我气得扔了果子，狠狠地盯着他，“你让我滚，我偏不！”
我命人将他放了下来，还给了他水喝。
“你是哪家的小太监，小姐救了你，却连个谢字都没有。”我身边的丫鬟数落着。
一旁领头的太监说：“这是……五皇子。”
“陛下不是只有四个儿子吗？”
“五皇子的生母是陛下从宫外带回来的，且离世已有些年头了，这五皇子……不受陛下待见，自然……”
自然是备受欺辱。
我心下有气，冷哼了一声：“狗仗人势的东西！既是皇子，又岂是你能欺辱的？”
我一句话，那太监已经吓得跪倒在地，颤巍巍地说着：“都是大皇子他们的意思，奴才，也是、也是奉命行事……”
“大皇子啊……”我看他贼头鼠目的模样，是想拿大皇子他们压我。
太监见我迟疑，竟赶忙点头说着是是是。
而那少年也冷笑一声，我看着他的眼神，透着一股令我生气的不屑。
“属实你也是听命行事，便饶你这一回……”太监的笑还未展开，便听着我说：“就，赐八十大板吧。”
说罢，他便被一群人拖了下去，直到最后一声“姑娘饶命”消失在拐角，我才蹲下来，看倚在树边的少年。
“你可满意？”我仔细瞧了他，与那些个肥头大耳的皇子不同，他长得极为俊朗，惹得我心下竟有些羞涩。
“瞧你这跋扈的模样，是我父皇新纳的妃子？”他扶着树站起来，许是伤着了，吃痛地咳了几声，我本想去扶他，可他却说：“年纪这般小……能有什么滋味……”
“你！”
我又气又羞，跺着脚转头就要走，走了几步，又折了回来。
“你！叫什么？”
他盯着我笑起来，“萧珺璟。”
02
不久之后，皇帝要我进宫做皇子们的伴读。
在我的“任性”之下，萧珺璟也被带了过来。
我期待着他知道我身份的那瞬间，错愕，羞愧，讨好……我想了许多，却唯独没想到，是厌恶。
“你竟然是杜雯华。”他说这话的时候，眉毛拧在一起，像是在看什么避之唯恐不及的大灾难。
我觉得他比那些个皇子都有趣，一有机会，就同他讲话，问这问那，他却始终一言不发，当我不存在。
被他冷落了几日后，我实在受不了，将他堵在了假山的后面。
“你知道我对他们笑一下，他们都感恩戴德，萧珺璟，你怎么这么不识抬举？！”我气得脸通红，冲他嚷嚷着。
他却平静地看着我，冷漠地说：“因为他们想做皇帝，我不想，所以没必要讨好你。”
他又往后退了一步，与我拉开了距离：“所以请杜姑娘离我远一点，免得他们又将气撒在我头上。”
说着，就要转身离开，我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，立即喊道：“我不仅救了你，还让你有机会读书，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？”
“那杜姑娘，是要我三跪九拜？”他一身儒衫靠近我，将我逼近角落，我一时气势也跟着弱了下来。
“那至少……要谢谢我吧？谢礼什么的也要有吧？”我嘟囔着。
“我……没钱。”他憋红了脸，手束在身后，我愣愣地看着他说出这句话，一下子笑出声，直到笑到肚子疼。
“萧珺璟，你觉得，我会缺钱？”
“那你缺什么？”他怔怔地看着我，却给我问懵了。
是啊，我这样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，还缺什么呢？
后来几日都不见萧珺璟，听说是那日我与他在假山的见面被皇子们知道了，又挨了打。
皇帝不过是呵斥了几句，连个太医都没给他叫。
我听着心里酸得紧，下了学便带着太医一路寻到了他的住处。
若不是有宫人带路，我还不知道皇宫还有这样的地方。
我看着门内杂草丛生，连个迎接的小太监都没有，荒凉之境久久不敢进去。
直到萧珺璟咳嗽着出来，我看到他的身影，这才冲了进去。
“你怎么来了？”他有些惊讶。
“我带了太医，来给你瞧瞧，怎么还咳嗽上了？”我赶忙搀着他，苍白的脸还带着笑。
“不碍事。不过是被他们扔进了水里，爬出来得慢了点。”他打着趣，太医开了药，便匆匆煎药去了。
我看着屋内的陈设，是我从未见过的落魄，原来不受宠的皇子，在这宫里活的，竟不如个下人。
“这群狗东西！竟敢这般苛待你，我杀了他们！”我一边叫喧着，一边抹着泪。
“趋炎附势，人之常情，你怎么还哭起来了……”说着，便帮我擦着泪，“你我萍水相逢，我可担不起杜大小姐这份爱。”我噗嗤一声笑出来，拿过手帕自己擦起来，嘴上还嘟囔着：“我心善不行吗？见不得人吃苦不行吗？要你管……什么萍水相逢，我可救过你的命，我是你的救命恩人！”
我说着，他也笑起来，病中也丝毫掩盖不住他的少年风采，我一下子看得有些着迷。
“你是第一个对我这样好的人。若你不是杜雯华，该有多好……”他突然看着我，说了这样一句话，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起来。
“他们都是你的兄弟，怎么能这样对你，你等着，我去替你出气！”我刚起身，他便一把拉住我。
“为了我得罪他们，不值得。你将来，终究是要嫁给皇子的……”
“谁要嫁给他们？再说了，你不也是皇子？”
那日微妙的气氛，随着太医拿着药开门而入，弥散在了空气中。
萧珺璟的身体好得很快，我向他递请帖来参加我生辰宴的时候，看着脸色已经有些红润了。
我满心欢喜地去找他，他却又是那一张冷脸。
“杜姑娘的生辰，不是我这样的身份可以参加的。”他将我画了一夜的帖子随手扔在了桌子上，看都未看上一眼。
“去嘛，有我在，他们不敢。”我还撒着娇，期待地看着他。
他背对着我，许久未说话，我不由自主，竟然乖乖地站在那里等。
“是啊，你是未来的皇后，他们巴结你还来不及……”久久他说出这样的一句话，转而笑着对我说，“我，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。”
我愣在原地，躺在桌子上的请帖，此时此刻看起来像一个笑话，我突然有些恼，又觉得十分没有面子。
“萧珺璟。”我低着头，“我可是杜雯华！你是不是以为，你对我这么忽冷忽热的很有本事……我告诉你，就算是这样，那也是我杜雯华给你的本事！可现在，本姑娘不玩了，你听好了，我不玩了！”我吼着，哭着跑出了门，暗暗发誓，再也不想见到他。
回去以后，我失魂落魄地试着生辰宴的衣服，听着人叔父说那天会来的达官贵人，皇室贵胄，而独独是我一人邀请的萧珺璟，却不来。
我越想越觉得委屈，生辰宴当天，他们贺了我的寿，献了礼，东海明珠，南海珊瑚，金银玉器，数不胜数……
我懒散地抬起头，却看到了人群外，一身白衫的萧珺璟。
我的眼睛，瞬间亮了起来。
我本想跑向他，却被叔父拦着，给他们一一回礼，待我再转头，萧珺璟竟不见了……
我假借酒意离了宴席，找着萧珺璟的身影，却在假山后，被他一把抓住，我还未来得及惊呼，他就捂住了我的嘴巴，做了一个“嘘”的动作。
“你喝了多少酒啊这是？”他的脸微红，站都有些站不稳。
“你生辰，我本该穿得喜庆些，可我左右只有这两件衣衫了。”他低头拽着自己的衣角，模样让我心疼极了，话到嘴边，却变成了埋怨。
“你不是不来吗？”
他还压着我，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拳之隔，他定定地看着我，许是借着酒意，竟说，“我想见你，雯华。”
他慢慢靠过来，我紧张地闭上了眼睛，却久久没有动静，再睁眼，面前是他手举着一个赤色的盒子，正一脸迷离地瞧着我。
“不借着酒意，怕送不出去。今日你生辰，也算是给你的谢礼。”我接过盒子，是一只木簪，精美雅致，簪头缀着一朵玉雕的茉莉。
“茉莉……”我喃喃着，他却一把夺过，往我头上一插，说，“我亲手做的。好看，真好看。”
接着突然握住我的手，吓了我一跳，“我喜欢你，第一眼见到你，我便喜欢你。可为什么，为什么你偏偏是杜雯华……我不敢告诉你，怕你觉得我，另有所图……”
说完，便一头栽了过去，我拍着他的脸，听他还在喃喃地含着我的名字，心中突然涌上一股暖意，反握住他的手，放在脸旁……
后来萧珺璟问我，为什么那么多皇子中，单单选了他。
我依偎在他怀里，说，因为只有在你眼里，我才是杜雯华，我也只是杜雯华。
他摸着我的脸说，“缅邈岁月，缱绻此生。我定不负你。”
03
那年，先帝驾崩，满朝文武都在等着他们的皇后选出自己的皇帝。
当我说出萧珺璟的名字的时候，叔父不但没有反对，还用自己的身份，替我力排众议，促成了这段婚事。
大婚当日，我被叔父搀着，一步步穿过皇宫，走进大殿，隐约看到龙椅旁的那个身影，我心下欢喜地紧，就连他牵着我的手，我都紧紧地握住。
我以为，自己真的会像他说的那般，缅邈岁月，缱绻此生。
可本该属于我的新婚之夜，我却成了整个皇宫的笑话。
萧珺璟宠幸了一个宫女。
在我的大婚之夜。
我找到他的时候，他正和那个贱婢躺在一起酣睡。
我气血上头，呵斥了所有人出去，拿起旁边的茶盏浇了上去，他们两个顿时惊醒。
“皇……皇后……”那贱婢看我一身喜服，吓得连滚带爬地下了床，跪在了我面前。
而萧珺璟，只是皱着眉擦着脸上的水，一脸的扫兴。
“萧珺璟，你可还记得，今日是你我的洞房花烛。”我压着声音，既怕门外被人听了去，又难以自制心中的怒火。
可萧珺璟却撩开被子，慢慢悠悠地穿着衣服，“喝多了些，将这贱婢，误认成了你。”
我震惊地看着他，这话中的羞辱，我自然是听得出，而他此时，却像是变了个人。
“萧珺璟！”我气血上头，竟然抽出一旁的剑，直直地指向了他。
他轻笑一声，慢慢地将自己抵在了剑锋。
“皇后这是，要弑君。”我一惊，向后退了一步。
萧珺璟慢慢走到我面前，从后面抱住了我颤抖的身体，双手环上了我握剑的手，一用力刺向了那个贱婢，她狰狞的眼睛，渗血的嘴角，我吓得松了剑，可萧珺璟箍着我的身体动弹不得。
“这样，皇后，可消气？”他趴在我耳边，轻轻地说着。
他松开我的那瞬间，我摔在了那摊血泊里，动弹不得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萧珺璟重新穿好衣服蹲了下来，静静地看着我。
“所以……都是假的。”我平静了些，喃喃地说道。
我望向他的眼，他只是盯着我，并不说话。
“从什么时候……”
“你第一次见我。”他回答得干脆，好像丝毫没打算隐瞒。
而后，他告诉我，就连我救起他那天，都是他的谋划。
“我母妃身份低贱，我自小就被放在冷宫里，我的那些个皇兄，各个都欺辱我，就连太监，那种下贱的东西，都敢骑到我头上！”他深吸了一口气，继续说着：“即便如此，还是有人要我死……我都这般落魄，竟连命都不留给我！所以我得想办法啊，雯华，不然，这吃人的皇宫，我怎么活呢？”
“所以，你就将捷径，想到了我身上？从未有人将你绑在树上暴晒，也没人推你入水中……”
我死死地盯着他，一滴泪滑过脸庞，落在剑锋。
“自始至终都是我。我要做皇帝，做到无人之巅，便再也没人可以决定我的生死。”
“雯华，那么多人为了挤进你的生活，头破血流。我偏反其道而行，果然，就得了你的芳心。”他说这话的时候，带着些许的骄傲，丝毫没顾及到我颤抖的身体。
“那你同我说的那些话……”
“都是假的。”他笑着同我说，“不过是为了得到皇位。”
他将我慢慢扶到床上，我的身体已经瘫软，任他摆布。
“放心，我会与你举案齐眉，相敬如宾，你还是你的中宫皇后，永远都是。”他说这话的时候，轻轻地抚摸着我凌乱的发，像极了与我山盟海誓的模样。
“珺璟！”我抓住他的胳膊，“你爱我吗？”
他却笑着站起身，拍了拍我的脸颊。
“杜雯华，你我这样的人，怎么配谈爱啊？”
04
萧珺璟其实说得对，他和我是一类人。
我不论嫁给谁，都是皇后。
只是他不该，不该给了我爱，让我有了希望，再告诉我，那不过是镜花水月，一场空梦。
我趁着夜色，出了宫找叔父。
我将萧珺璟的算计，还有他对我的欺骗，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唯一的亲人。
“叔父，我想群臣罢朝，给他一个教训。”我期待地看着他，可叔父，却显得极为平静。
“雯华，你可知当初你选他的时候，叔父我为何会应允啊？”他抿着茶，说着。
我想了想，不明他的意思，“自是叔父宠着雯华。”
叔父却笑起来，摇了摇头。
“一个毫无背景的皇子，最好控制，也才会成为我们杜家手里最好控制的棋子。”
“叔父……”
“好了，你已经位居中宫了，剩下的就不要插手了。”
我心下一沉，突然想明白了那个困扰我多日的问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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