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有人说冷香丸是黛玉生命的精华,抽出制成冷香丸后,被薛宝钗吃了下去;有人说冷香丸是十二钗之命,被宝钗吃了下去;还有人说宝钗在吃骨灰……凡此种种,不一而足。说得似乎宝钗是从恶人谷中走出来的恶魔似的。
以上观点我并不认同。冷香丸是宝钗吃的一味药,宝钗的病,是“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”,唯有冷香丸可缓解症状。
我认为,曹公在宝钗正式出场时,设置一如此工艺繁琐、堪称古今第一奇方的冷香丸,是把宝钗的品行和结局,心思和性情,巧妙地嵌在在冷香丸里。
读懂了冷香丸,就读懂了宝钗“历着炎凉,知著甘苦”,身处鲜花着锦之中,却视富贵如浮云的出世精神。
在第七回中,脂砚斋对冷香丸也作了详细的批注,作者和批者相互唱和,让读者从一颗小小的丸药中看出宝钗的性格和命运走向,以及她那出世入世的精神。
02
我们先来看一看这冷香丸是何人开方,又是何方仙药。
冷香丸出现在第七回,周瑞家的去梨香院找王夫人,见王夫人和薛姨妈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家长,就先进了宝钗的屋子。此时宝钗正在养病,于是周瑞家的问起药方来,宝钗说:
“不用这方儿还好,若用了这药方的病症,真真把人琐碎死。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,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,秋天的白芙蓉花蕊十二两,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。将这四样花蕊,于次年春分这一天晒干,和在末药一处,一齐研好。
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……还要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,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,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。把这四样水调匀了,再加蜂蜜、白糖等,和了龙眼大的丸子,盛在旧磁坛里,埋在花根底下。若发病了的时候儿,拿出来吃一丸,用一钱二分黄柏煎汤送下。”
这方子让见过世面的周瑞家的直念阿弥陀佛去了,“真坑死人的事儿,等十年未必都这样巧呢。”
为何周瑞家的说是坑死人的事儿?其实冷香丸的四味药很常见,难就难在一个巧字上。若赶不上四个节气那天的雨露霜雪,凭你是皇帝老儿也难办成。
你想啊,若是寻常人家来配这丸药,一年四季,定时定点定量去取四个季节的雨、露、霜、雪这种自然之物,那得命里带福字才能赶上这么巧的事。但宝钗却“一二年间可巧都得了”。
03
那么冷香丸这古今第一奇方中的四味药,药效如何呢?据医书记载:白牡丹花能清热凉血,活血散淤。《本草纲目》谓其:“和血、生血、凉血、治血中伏火,除烦热;白荷花性温能清新去火;白芙蓉花清肺凉血,散热解毒;白梅花味酸微涩,性平无毒,能疏肝解郁、理气和胃。
《本草纲目》又载:“花为阴,……能泻阴胞中之火”。并辅以黄柏汤送服,黄柏具有味苦性寒,清热解毒之功效,这五味药正好应对宝钗的热毒之症。
下面我们再看一下脂砚斋是如何批冷香丸的:
“凭你什么名医仙药,总不见一点效,后来还亏了一个秃头和尚”甲戌本侧批:奇奇怪怪,真如云龙作雨,忽隐忽现,使人意料不到。
“幸而我先天结壮,还不相干”甲戌侧批:有批云:浑厚故也。假使颦、凤辈,不知又何如治之。
宝钗对周瑞家的如此讲述自己的病症。也就是说宝钗自幼身体素质好也是她得以战胜病魔的原因。那么我们试想一下,如果黛玉得了此病,以她病恹恹的体质,即使有“冷香丸”怕也无力回天。
若是凤姐得了此病,以她争强好胜,凡事掐尖要强的个性,怕是十颗冷香丸也镇不住她的邪气。由此可得知,宝钗的病治得了,是天时地利人和共同促进的结果,这又应了“可巧”二字。
“又给了一包药末子作引子,异香异气的,不知是那里弄了来的。”甲戌双行夹批:卿不知从那里弄来,余则深知。是从放春山采来,以灌愁海水和成,烦广寒玉兔捣碎,在太虚幻境空灵殿上炮制配合者也。
“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”处。甲戌侧批:凡用“十二”字样,皆照应十二钗。
“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下”处。甲戌双行夹批:末用黄柏更妙。可知“甘苦”二字,不独十二钗,世皆同有者。此处戚序本亦有一条脂批云:历着炎凉,知著甘苦,虽离别亦能自安,故名曰冷香丸。又以为香可冷得,天下一切无不可冷者。
末尾又有脂批云:以花为药,可是吃烟火人想得出者?诸公且不必问其事之有无,只据此新奇妙文悦我等心目,便当浮一大白。
蜂蜜、白糖是一个“甘”字。“黄柏煎汤”是一个“苦”字。比喻要想达到精神上的最高境界,不仅要阅尽世态炎凉,更需遍尝人间甘苦。
04
世间花朵五颜六色,为何曹公偏要选白花的蕊呢?
四种花,均要白色。“薛”谐音“雪”,这个白字暗合宝钗的姓氏和性格。其次,白色,代表纯洁无暇。况且这又是秃头和尚给的,暗示秃头和尚淡然世外的出世精神。同时白色又象征着宝钗高洁豁达的性格。
四种花又专取花蕊。花蕊是是花之精髓,花之灵魂。暗示宝钗集牡丹之艳冠群芳、荷花之圣洁高雅、芙蓉之灵秀静雅,梅花之傲霜斗雪的气质品格为一身。
每个季节都有白色之花,曹公为何要选四季之花?
牡丹、荷花、芙蓉、梅花对应春、夏、秋、冬四季。暗示宝钗历经春夏秋冬,体会到冷暖酷寒,才能阅尽世态炎凉的无奈;体会到人间疾苦,才能看淡世间荣辱。“历着炎凉,知着甘苦”,正是宝钗独自历劫、修行的过程。最后,她真正修炼到了“虽离别亦自能安”的境界。
再者,雨露霜雪四种季节特征,也预示着世事变化无常,以及以宝钗为代表的薛家需抵挡住“雨露霜雪”的袭击。
05
十二正册,副册,又副册都是薄命司里的女子,曹公通过宝钗的“冷香丸”,大概想警醒薄命司中所有的女子,然而只有宝钗机缘巧合苏醒了,在于她制作冷香丸的“可巧”二字。
为何单单"可巧"二字落在宝钗的头上了?因为宝钗在精神上超越世俗,她有着超凡脱俗的品质以及看破红尘的心态,“事不干己不张口,一问摇头三不知。”所以她才可以制成世间精华——冷香丸,所以她的病有药可医,而黛玉、凤姐的病无药可治。
我认为,宝钗胎里带来的热毒,简单地理解就是她在封建流毒影响下,那种热烈又压抑的欲望和追求,需要用一种冷的药物即“冷香丸进行克制。
而且全书中宝钗很少发病,除了她先天壮之外,还说明定宝钗一直在制作“冷香丸”,更说明宝钗一直和“可巧”缘分不浅。
进而我们也能看出,这份“可巧”的重要性。“冷香丸”之“巧”与宝钗体质之“巧”都暗示着她命运的走向,让她在四大家族大厦倾倒之时能全身而退,独善其身。
本文资料重点参考:《周汝昌校订批点本石头记》、《脂砚斋评石头记》、《红楼梦》回通行本、《本草纲目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