萝藦丨芄兰之支,童子佩觿x

北京白癜风诚信医院 http://m.39.net/pf/a_8923448.html

近些年,小区里的一块空地被居民开垦成了菜园,搭上架子种了豇豆、黄瓜,扁豆和南瓜则让它们爬到附近的紫叶李和臭椿上,盛夏菜园里花果清香、生机勃勃,有时间我就会去那里遛弯。秋日天气转凉,菜园逐渐荒芜,杂草疯长,又变成之前杂乱样子。

↑萝藦的花

萝藦顺着栅栏向上爬,仿佛在一夜之间窜出红紫色的花序,用不了多久就能结出纺锤形的果实。凹凸不平的果壳逐渐由青转黄,直到冬天干枯后裂开,带有丝绒的种子就会像蒲公英一样随风飘散。

↑冬季开裂的萝藦果实

1.《诗经》中的芄兰

萝藦(Metaplexisjaponica),为萝藦科萝藦属植物[注]。果实和种子,是萝藦乃至萝藦科植物最具辨识性的部分,萝藦的许多别名,例如婆婆针线包、飞来鹤、洋飘飘、千层须等,都是根据果实或种子来命名的。

我第一次见到萝藦时就被它的果实所吸引:拨开它尚未成熟的果壳,扁平的种子、白色的绢质种毛,极有规则地排布其中,就像白鹤的羽翼,很有艺术的美感。

后来我又得知,《诗经》中的“芄兰”就是萝藦,这下我对它的兴趣更大了。《诗经》里怎么会写到萝藦?先来看看《卫风·芄兰》这首诗:

芄兰之支,童子佩觿(xī)。虽则佩觿(xī),能不我知。容兮遂兮,垂带悸兮。

芄兰之叶,童子佩韘(shè)。虽则佩韘(shè),能不我甲。容兮遂兮,垂带悸兮。

这首诗有不少生僻字。觿[xī],指“解结锥”,一种用来解开衣带结的器具。《毛传》说是“成人之佩”,佩戴解结锥是成年人的标志。韘[shè],张弓控弦时戴在右手拇指上的指套,制作韘的材料可以是骨角,也可以是玉,功能则逐渐从实用器演变成装饰品,本诗中的就是佩饰。[1]容,容刀,有刀形而无刃的佩刀,或为一种刀型的玉饰。遂,璲也,古代贵族佩戴的一种瑞玉。悸,束腰之带下垂的样子。以上都是对“童子”服饰穿戴方面的描述。“能不我甲”的“甲”,通狎[xiá],与“知”相对,是亲近的意思。

萝藦-〔日〕细井徇《诗经名物图解》

从《周礼》来看,玉是礼的载体。能佩瑞玉者,天子与诸侯。据汉代《毛传》和《郑笺》,诗中“童子”正是春秋时卫国第十六任国君卫惠公。卫惠公是个狠角色,年幼时曾与母亲宣姜合谋害死太子,公元前年卫宣公死后成功即位。彼时卫惠公尚未成年,虽然像成人一样“有冠服、武功之饰,且佩容刀瑞玉,有容仪之盛”,但骄慢而无礼,与臣下不相知、不亲近。士大夫遂作此诗以刺之。[2]

与《诗经》里的许多植物一样,“芄兰”在这首诗中的作用也是“兴”。[3]对于“芄兰之支”,《毛诗》释曰:“兴也。芄兰,草也。君子以德,当柔润温良。”芄兰之草与君子之德有何关系?东汉学者郑玄作了进一步阐发:“芄兰柔弱,恒蔓延于地,有所依缘则起。兴者,喻幼稚之君,任用大臣,乃能成其政。”原来是借用了芄兰这种藤蔓植物攀缘的习性,以引出幼主需尊重、依靠大臣。

萝藦-《本草图谱》

对于“芄兰”,北宋沈括《梦溪笔谈》卷三有另一种解读。他以“芄兰之支”(萝藦果实)类比“觿”,怀疑“韘”之形制也与“芄兰之叶”相似:

觿,解结锥也。芄兰生荚支,出于叶间,垂之正如解结锥。所谓“佩韘”,疑古人为韘之制,亦当与芄兰之叶相似,但今不复见耳。

这样的对照,前者还说得过去,因为都是锥状物,后者则未免牵强。韘类似于后世的扳指,是随拇指曲度磨成的下口平齐、上口稍斜的短管,春秋以后逐渐演变为扁平的椭圆体。[4]这与卵状心形的萝藦叶有不小差距。

↑爬满萝藦的网架

李时珍在《本草纲目》卷十八“萝藦”中也尝试做出解释:“此叶后弯似之,故以比兴也。”“后弯”指的是叶片靠近叶梗处向后弯曲的部分,这部分似乎也不是椭圆形,令人费解。古人写诗,“近取诸譬”,若以某物比某物,应该一眼看过去就能明白。

对于沈括的上述解释,清代吴其濬实在不能苟同,他在《植物名实图考》卷二十二中批驳道:“芄兰之角如觿,尚得形似;其叶如王瓜、牵牛等,安得有佩韘状?诗人触物起兴,矢口成音,岂与夫训诂之学,拘文牵义、强为组织哉?”意思是说,诗人借草木起兴,往往是眼之所见、有感而发,有时与所咏之物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对应关系,不必牵强附会。

2.从芄兰到萝藦

《诗经》里的很多植物,如果不借助工具书,单看名字,绝对猜不到它对应今天的何种植物,“芄兰”就是很好的一例。芄兰与萝藦,这两种植物名,无论在读音还是在字形上都相差极大,二者是如何对应起来的呢?

最早将“芄兰”解释为“萝藦”的是三国时吴人陆玑《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》:“芄兰,一名萝藦。幽州人谓之雀瓢。”《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》是最早的专门解释《诗经》动植物的著作,原书已佚,大多见于唐代孔颖达《毛诗正义》,关于上述芄兰的这条便是。

战国至西汉之间学者累积编写而成的词典《尔雅》中也有芄兰。比陆玑稍晚的学者郭璞(-)为《尔雅》作注,对于《尔雅》“雚,芄兰”,郭璞的解释是:“雚兰,蔓生,断之有白汁,可啖。”郭璞没有直接说芄兰就是萝藦,但从他的描述来看,蔓生、断之有白汁这前两个特征与萝藦相符。

之后,魏晋医家陶弘景(—)对萝藦有进一步记载:“萝藦作藤生,摘之有白乳汁,人家多种之,叶厚而大,可生啖,亦蒸煮食之。”据陶弘景所言,萝藦是一种较为普遍的蔬菜,其叶厚且大,可以生吃,也可以蒸煮之后食用。

如今没有人专门种萝藦来吃,就算要吃,也不会去吃叶子。陶弘景所处时代的农业著作《齐民要术》中,未见萝藦作为蔬菜的相关记载。唐代陈藏器《本草拾遗》记载萝藦时,也没有萝藦作为蔬菜可供食用方面的描述。[5]

由于年代久远、文献欠缺,无法确定陶弘景所说的萝藦就是今天的萝藦。清代学者郝懿行《尔雅注疏》就对此表示怀疑,他认为陶弘景所描述的“萝藦”可能是蒌:“小草细叶,色兼青白,枝蔓柔弱,其瓢圆锐,中亦出絮,软时儿童摘啖,有白汁,味甜,疑此是萝藦也。”

地稍瓜-《本草图谱》

此“蒌”并非葫芦科的栝楼(《诗经·豳风·东山》“果臝之实”),根据郝懿行的描述,可能是萝藦科鹅绒藤属的地梢瓜。地稍瓜()为直立半灌木,有一定的蔓生性,即所谓“枝蔓柔弱”,其果实与萝藦相似,均为纺锤形,因而容易混淆。明代《救荒本草》记载,地稍瓜的果实嫩时可食用,味甜。另,地梢瓜有个俗名为“瓜蒌”,与“蒌”同音。但是,地稍瓜的叶片是细长的披针形,与陶弘景所说的“叶厚而大”并不相符。

↑萝藦叶片

到明代,李时珍《本草纲目》对萝藦的外形特征做了完整的介绍,我们可以据此判定它就是现在我们所说的萝藦:

斫合子,即萝藦子也。三月生苗,蔓延篱垣,极易繁衍。其根白软。其叶长而后大前尖。根与茎叶,断之皆有白乳如构汁。六七月开小长花,如铃状,紫白色。结实长二三寸,大如马兜铃,一头尖。其壳青软,中有白绒及浆。霜后枯裂则子飞,其子轻薄,亦如兜铃子。商人取其绒作坐褥代绵,云甚轻暖。

↑种子散尽后的萝藦果实外壳

梳理下来可以发现,从文献上看,实际上仍没有足够的证据断定“芄兰”就是萝藦。《诗经》草木的考证有时如此繁琐,结果也可能不如人意,但了解其中的过程是有意义的,而且常常会有一些有趣的发现。

比如,我也去品尝了一下萝藦果实。萝藦嫩果,一口下去,有点淡淡的花生牛奶的味道,口味意外的不错。但果实稍稍长大一点就不好吃了,里面的种子已经发育长毛,一口下去满嘴是毛。

又比如,上述《本草纲目》中提到,商人会从农民那里收取萝藦的种子,代替棉花制成坐褥,据说比棉花更加轻暖。于是,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旧时江村的男女老少,于晴朗的冬日集体采摘萝藦果的场景……

与此用途相似,太平洋另一边的北美洲曾经大规模商业化种植过萝藦的近亲——北美马利筋,它的种子与萝藦一样带有轻柔洁白的丝棉,当地人曾用它来填充枕头、垫子和救生衣。[6]

↑飘散在外的萝藦科种子

萝藦在我国从未如此被商业化种植,现在估计也无人再用它的种子填充衣物。更多时候,它是在我们身边默默无闻的野生藤蔓,等到果实成熟裂开,它会引起某个小朋友们的好奇心:那是什么?毛茸茸的好像蒲公英!

[1]孙机著:《仰观集》,文物出版社,年,第4页。

[2]袁行霈、徐建委、程苏东著:《诗经国风新注》,中华书局,年,第-页。

[3]按照朱熹《诗集传》对于《召南·关雎》的解释,“兴”即“先言他物,以引起所咏之词也”。

[4]《仰观集》,第4页。

[5]《本草纲目》引《本草拾遗》:“萝藦,东人呼为白环,藤生篱落间,折之有白汁……又曰∶斫合子作藤生,蔓延篱落间。至秋霜,子如柳絮。”

[6]英国DK出版社编著:《DK植物大百科》,刘夙、李佳译,北京科学技术出版社,年,第页。

注:在较新的分类系统中,萝藦学名,为夹竹桃科鹅绒藤属植物

作者简介:江汉汤汤,企业职员/中国美术馆志愿者讲解员/植物文化普及者,著有《古典植物园》(商务印书馆,.4)。个人


转载请注明:http://www.aierlanlan.com/grrz/4884.htm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