写点生活藏在草药里的时光

北京中科刘云涛 http://hunan.ifeng.com/a/20170705/5797804_0.shtml

□张婉婧

一位老人戴着老花镜坐在窗边,阳光拂过她灰白色的发丝,洒在泛黄的书页上。她捧着一本古籍,眯起眼睛仔细阅读,手执一支红笔,不时划上两句。每翻开一页,便有一段光阴扑面而来。

小时散学早,父母还未下班,我便到奶奶家待上一段时间,由她指导我的语文作业。她年轻的时候是中学教师,也担任校医,教育和医药之道均知一二,算不上深谙,但家用绰绰有余。暮色四合,便听她讲述中药故事,扁鹊使人“起死回生”,华佗凭“神目”做手术,更有孙思邈升天成仙一说,很是吸引人。在她的讲述里,我知道了家乡温州与中医药文化渊源深厚,有史可依。葛洪《肘后备急方》、苏颂《本草图经》、李时珍《本草纲目》均提到温州白干姜,主治脾胃虚弱虚冷等症状,《本草纲目》言,“其效如神”。医者陈葆善曾言,“天门冬吾瓯颇多,而海山中尤不胜採取”。若是于这文化汪洋中取温州一瓢饮,亦回甘无穷,唇齿留香。

曾经,奶奶领着年幼的我踏足中药种植园,教我认识家乡生产的中药。“婧婧,你看,这个是白术,它的根茎是一味很常见的中药。去掉泥沙和须根,晒干后切成片就制成药了。”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好奇地看着那一爿植物。细薄的嫩绿色叶片,大部分没有开花,花苞也是绿色的,尖尖的的苞叶覆瓦状排列,像一颗紧实的松果。有几株开了花,花朵的颜色很鲜艳,是紫红色的,像扁进去的的红毛丹。奶奶弯下腰轻摸叶片,惋惜地对我说,“现在白术都是人工培育的,野生种几乎绝迹了。”除了白术,园区里还种植了石斛、元胡,她一样样讲给我听。奶奶教我识药,也教我写中药名。取一张方格纸,写下一撇一捺。练字的时候,写了几十种中药名,那些长相普通的药材,竟有如此诗意动人的美名。白芷,如江南女子,清丽素雅;佩兰,是花中君子,高风亮节;青黛,似大家闺秀,才情兼备。

青瓦古檐,楠木桌椅,搁斗四方,草药飘香。这是藏在旧时光里的药铺留给后人的记忆。旧时行医,多在药铺,身着长衫的老大夫直接在药铺坐堂诊病,身边围着病患和家属。堂内的匾额或书“妙手回春”,或书“杏林之光”,有安抚病人情绪,给予希望的效果。来看病抓药的百姓,看到匾额,犹如吃了定心丸,还未问诊病已好了一半。

沿着时光轴一路向前,中药铺逐渐遍布全国,草药在医者笔下化作良方,济世苍生。《清明上河图》中“赵太丞家”药铺里,一位妇人抱着啼哭的小儿向坐堂先生问诊,正是宋时药铺诊病的写照。《东京梦华录》写,“马行街北诸医铺”,说的是开封城有一条“马行街”,多为药铺,比如卖口齿咽喉药的杜金钩家、曹家、独胜元、山水李家,卖儿科药的石鱼儿、班防御、银孩儿、柏郎中家,经营产科医铺的大鞋任家。“其余香药铺席,不欲遍记”,药肆之盛况,跃然纸上。胡庆余堂、张同泰、方回春堂、叶种德堂、万承志堂、泰山堂,是杭州有名的六大国药铺,如今,仍保留着清时江南传统建筑的特色。白墙黛瓦,庄严大气,进门,那一株株草药的清香,便萦绕左右。枣红色的木质药搁斗褪了色,外头的铜手环也烙下了岁月的痕迹,药材就静静地躺在里面,等待着终有一天,完成自己的使命。

一个普通的周六,我去方回春堂问诊。诊室里的老中医戴着金丝边眼镜,虽然岁数大,气质却上佳,一头密发仍乌黑。来到老中医面前,乖乖坐下。问证,搭脉,看舌苔,一气呵成。比起西医用精密的仪器扫描,中医的望闻问切,要显得玄妙许多。奶奶教过我如何切脉,待诊臂自然放平,掌心向上,另一只手伸出三根手指,三指微弯,放在桡动脉处,先以中指定关部,其次以食指定寸部,最后以环指(无名指)定尺部,用指目感知脉搏的跳动。中医为我把脉时,我总是小心翼翼地呼吸,怕扰乱脉象。一秒,五秒,十秒……空气仿佛凝滞了。“脉弱,有些气虚”,她诊完脉,开口,打破了安静,“开些补脾益气的药给你,一共七帖。”

中医讲“辩证施治、随症加减”,配什么药,重多少克,很是讲究。方剂又分为君药、臣药、佐药、使药,君臣佐使,各司其职。其中君药居方中之首,不可或缺。“黄芪30克,太子参15克,生白术15克……”老中医娴熟讲方,身边的年轻医生快速敲击键盘,记下她说的每一味药。学中医必然是辛苦的,《伤寒论》《金匮要略》《黄帝内经》等书,翻烂了,背熟了,朝斯夕斯,才做到熟能生巧,才有功夫可言。

老先生说,药材以道地为纯,为人以地道为真。以前,药方递给抓药的师傅,师傅左手持戥子,右手从药斗抓药,称重,核对,再把药放进一张张牛皮纸上,包好,系绳,交到患者手中。一叠药包四四方方,整齐美观,装满的既是药材,也是仁心。现在去取中药,都是拿塑料袋装着,虽然药材没有变化,但是缺少了古的气息。

拿药回家,马上就要熬药。熬药大有学问,药材需要在常温水中浸泡半个小时,再下砂锅。开始时用武火,大火急煎,锅底开始泛出泡沫,如同一桩心事浮出水面,滋生,蔓延,直至翻滚,终于化成水汽冲破禁锢,“砰砰砰”。于是,一股微苦的气息在阳台上散开。武火再熬一会儿就转成文火,拿着湿抹布打开壶盖,用筷子搅拌药材,让药性慢慢浸入药液。药熬好了,必须按时关火,不然,药液被抽干了大半,只留下一堆药渣子。有些药材会标上“先煎”“另煎”“后下”等特殊步骤要求,切莫忘记,否则会破坏药效。

熬药,重点在这个熬字,熬的是时间和耐性。奶奶家的灶台,常年放着一个陶瓷的药壶,不知用了多少年,壶嘴和壶柄都已斑驳。上小学的时候我体质弱,常常感冒,吃中药成了家常便饭。熬药的时候,奶奶几乎是全程守在灶台前,一站就是一个多小时,将所有的耐心和关爱倾注到这一壶被蒸汽笼罩的药液里。

药熬好了,该怎么喝呢?先拿一个不大不小的碗,将汤药倒进去,棕色的汤药顺着壶嘴流下来,腾起一片白烟。只见汤色愈来愈浓,高度也逼近碗沿,这药便倒好了,若是熬药时水放得多了,碗不够大,便再拿一只。末了,还要掀开壶盖,捣一捣剩下的药渣子,留着熬第二次。一些中药天然芳香,如薄荷、艾叶、金银花,闻着沁人心脾,通体舒畅,但是到了药壶里,同其他药材混在一起,染上不同的气味,再经过武火文火一通伺候,出来的时候就转变成两个字,苦,涩。黑乎乎一片,分不清谁是谁。

待分离好汤药里的沉淀物,我端起碗,棕黑色的汤药照出我的脸,微皱的眉头,犹豫的眼神。屏住呼吸,小口小口喝药,中途尽量不停下,要提着一口气喝完,若是泄气了,反胃恶心劲儿马上就泛上来,像浪涛一般击打五脏六腑,得鼓足勇气才能再次端起碗。曾经喝过一味中药,药方里有黄连,那种苦劲,喝一碗下去得过好几个小时才能缓过来。听说苦参比黄连更苦,真是难以想象。

吃完所有的疗程,药,完成了它的使命。中药治病比较慢,吃西药三天就能治好的病,中药可能得花上一个星期,也得多承受几天病痛折磨。然而很多疾病特别是慢性病得靠中药治本,先调理整体,再治疗局部。润物细无声。二十余年,治感冒、调理身体,吃了不少中药,也渐渐习惯喝中药,苦则苦矣,可药效是甜的,喝完所有的药,由苦至甜,药到病除。“苦是乐的源头,乐是苦的归结”,人生如药,先苦后甜,也是这么个理儿。

每次开好药,方子总要拿给奶奶看,按照她的意思,一是学习,二是看看有没有不合理的用药。上大学之后,她在浙南,我在浙北,见面的次数少了,她托父亲买了一部智能手机,学着用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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