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元年冬,宋朝一位布衣书生背着自己的书稿,从家乡福建出发,万里步行去杭州,希望能让当朝皇帝宋高宗观阅自己的苦心之作。直达圣听何其难也,一年后,苦等无果的书生黯然返乡,在他以后的生命岁月中,万里献书的壮举他还曾做过两次。这位书生到底是谁?又都写了什么?这要从他一生居住的那座草堂讲起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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福建省境内有一座雄奇险峻的高山,名唤戴云山;戴云山东边有一座山峰,离城区60多里远,叫夹漈山。山中泉幽林密,空气清新,实是隐居的好地方。
公元年,一位叫郑樵的中年人,在夹漈山麓建了三间茅屋,取名“夹漈草堂”。与一般的封建读书人不同的是,郑樵不喜欢考取功名,而是喜欢著书立说,尤其痴迷于修史及生物学研究。之所以选择在夹漈山修史著书,除了环境清幽外,还因为这里有丰富的生物资源,便于撰写史书中的生物部分。他很清楚,修史是门大学问,史官需要对天文、地理、历法、生物等都非常熟悉。于是,他“结茅夹漈山中,与田夫野老往来,与夜鹤晓猿杂处。不问飞潜动植,皆欲究其情性。”
如今绿树掩映的新建夹漈草堂。(网络图)郑樵的举动得到堂兄郑厚的支持。他俩一边开馆授徒讲学,一边研读各类典籍。兴致来时,他们提着酒饭一起到深山,或饮酒赋诗,或畅论天下大事。而郑樵只要听到别人有书,便登门求读,可谓“惟有莆田郑夹漈,读尽天下八分书”。通过广泛阅读,郑樵对礼乐、文字、天文、虫鱼、草木、方书等都有精湛的研究。
郑樵在夹漈山隐居近三十年,一边潜心完成史书中的“鸟兽草木”部分,一边向农夫们请教,并留心观察当地的动、植物。其间,由于种种原因,他曾背着尚未完工的史书及“鸟兽草木”书稿,三次不远万里前往京城杭州,准备献给当朝皇上。可惜未能如愿。
位于夹漈山的郑樵石像。(网络图)2
作为一代博物学家,郑樵选择夹漈山醉心研究“鸟兽草木”,有着深层次的考虑。
原来,北宋以前,尽管以研究“鸟兽草木”为主的生物典籍颇受人们重视,但关于这些资源的论述主要渗透在农业、方志或医学典籍中,其专著不过《毛诗鸟兽草木虫鱼疏》(三国陆机著)、《竹谱》(晋朝戴凯之著)、《平泉山居草木记》(唐朝李德裕著)等零星几部,远远不能满足人们的需求。北宋时,虽然涌现出一大批涉及面更广、内容更丰富的生物学典籍,然而,卷帙浩繁反而让人无所适从,给人杂而不精的感觉。而这一时期涌现出大量“鸟兽草木”类专著,有引出系统学术的倾向。比如陆佃的《埤雅》,里面按鱼、兽、鸟等生物分类,共诠释动物种,植物92种,已初具“鸟兽草木学”架构。
郑樵认真研读历代生物学典籍后,便明确提出“鸟兽草木”这一学说,并著书立说强调其重要性。“惟本草一家,人命所系,凡学之者,务在识真,不比他书只求说也”,他认为北宋以前学者对本草学的重视非常有必要。同时,他从资料整理和实践观察两方面入手,致力于发展“鸟兽草木”学(即古典生物学,参见《宋代的“鸟兽草木之学”》,罗桂环著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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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元年,经过系统研究和实地考察,郑樵完成了一部论述“鸟兽草木”的专著——《昆虫草木略》。此书系“万史之史”——《通志》中深受郑樵喜爱的“二十略”之一。“略”,即“书”、“志”之意,如《汉书》之“律历志”。郑樵作“略”,是想把天下的学术总结起来,为后世参考,即“今总天下之大学术,而条其纲目,谓之略,凡二十略,百代之宪章,学者之能事,尽于此矣”(《通志·总序》)。
《昆虫草木略》不仅从理论上提出考察诸如动、植物一类名物的一些基本原则,还在文中运用和证实了这些原则。这方面最有特色的是强调正名,帮助后人治学时能识“名物之状”。“夫物之难明者为其名之难明也。名之难名者谓五方之名既不同,而古今之言亦自差别。是以此书尤详其名焉。”(《昆虫草木略序》)很显然,他要对各种动、植物的正名、俗名、地方名和前人曾定名,尽可能集中起来,然后对照实物求得统一。比如《草类》中对“芎莠”这样描述:“芎莠曰胡莠、曰香果。关中者曰白京,蜀道者曰川芎。”
芎莠,亦称川芎。(网络图)《昆虫草木略》共记有植物约种,动物余种,把这些生物分为草类、蔬类、稻粱类木类、果类、虫鱼类、禽类和兽类等类别。除了详细记述了各动、植物名称的源流外,还引用以前典籍对相似动、植物进行互辨。引用的典籍包括《诗经》、《尔雅》、《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》、《新修本草》、《埤雅》、《图经本草》等。
《昆虫草木略》内文影印件。(网络图)4
《昆虫草木略》在古代生物学发展史上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。书中对“鸟兽草木学”重要性的强调和论述,不但代表了当时的学术主流,也影响了一代代学者。南宋时期有许多学者投身“鸟兽草木学”研究,撰写了知识丰富、种类更多的生物学典籍,如《范村梅谱》(范成大著)、《菊谱》(史正志著)等;元、明、清朝时,又有大量“鸟兽草木学”典籍问世,如《打枣谱》(元朝柳贯著)、《群芳谱》(明代王象晋著)、《异鱼图赞》(清朝胡世安著)等。
此外,《昆虫草木略》叙述生物的方法为后世所推崇。这种方法便是每一条目都以其通用名称为基础,再记载各种异名,并附以相关典籍的诗词或资料记录,有的还加上考察结论。明朝时,医学大家李时珍在撰写《本草纲目》时,曾为解释生物名称的做法而反复查找资料。李时珍最终参考《昆虫草木略》的方式,将其生物命名进行创造性研究,并定其为“释名”。
从南宋开始,历朝历代都有《昆虫草木略》及《通志》的刻本出现。郑樵生平撰写的大部分著作都未曾刻印,而《昆虫草木略》被贺允中等当朝大臣慧眼识珠,并给予刊刻印行。
《通志》印刷本部分。(网络部)现存最早的《通志》刻本为公元年(元朝)摹印本,而《昆虫草木略》以单行本(同一作者出版的多本书当中的一本)流行于世是在明朝时期。时至今日,《昆虫草木略》成了学者们研究中国古代生物学时绕不过去的科学典籍。能起到这样的作用,无愧于当年郑樵三十年隐居深山,三次万里单骑献书的苦心。正如一代大儒朱熹拜访郑樵后,为其治学精神感动,当场挥笔题联:“三十年力学不下山,度量包罗天地;五百部著作曾诣阙,精神学贯古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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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、论文《南宋郑樵的本草学成就》,刘德荣著,见于《医史研究》。
2、论文《宋代的“鸟兽草木之学”》,罗桂环著,《自然科学研究》(年)。
3、典籍《中国科技百科全书之生物学卷》,中国环境出版社,年版。